2023年08月05日

丙子叔

孔帆升(通山)

我们村以六十甲子取名的人,差不多都走了。我所知的有辛未、己卯、甲申,丙子叔也在步其后尘。

今年春天,丙子叔在县城小女儿家里养病,见到我十分高兴。尽管确诊脑癌有半年了,他还吃得、动得,基本能自理。他笑着平静地说:“这回真的要再见了。”面对死神,他没有任何心理负担。

丙子叔为人善良正直,富有爱憎与家乡情结。丙子叔祖上富庶,置了田地山林与房屋。当年他的那些财产被分了,他觉得没什么,还是与叔侄、叔伯、兄弟好好相处。他是长辈中极少的有书识、有见地的人,又能讲直话,处事公平,老幼都敬重他。大凡有什么难解决的事,首先想到的是他,请他当中间人出面调停。

丙子叔结过两次婚,头婚生有一子,由于成分不好,工作没了,结发妻子也离了。二婚的婶娘十分和善,是全湾公认的第一好人,育有一子两女,个个帅气漂亮,十分善良。晚年的丙子叔,农闲与节日都是在儿女家里住。我在县政府上班的最后几年,在洋都大道的人行道上,时不时看到一个清瘦的身影,那是丙子叔在散步。

他不打牌不下棋,不饮酒,也没融入广场老年人当中,一点城里娱乐休闲的气味也没沾上。他如山中杉树玉树如风,干净利落,不枝不蔓。在高大的行道树下,丙子叔就是一棵未曾雕饰过的老树,普普通通的,却不容人忽视。他一个人安静地走路,不东张西望,没有任何不良习惯,绝对是城市里文明的一分子。

我每做一点点小事,有一点点成绩,他都把它放大好多倍,在亲朋邻里间传播。仿佛我是他嫡亲的儿女,我是他的荣光,是全湾的骄傲,他不夸不好过。说得我实在不好意思,我又有什么能力呢?只不过是凭借了国家好政策而已。

他平素与老伙计们讲得多的是历史名人故事,前唐后汉人物。我记得他还做了好多年礼生,在“当大事”时,帮道士做道场,安抚故去者和其亲人。那时,他神情庄重,字正腔圆,有条不紊地唱叹,仿佛与神灵交流。

当下,他在变为别人送的魂灵。我最后一次陪他,坐在轮椅上的他已经混沌,说不出一句完整话,我也不知说什么。还能说什么呢?说什么,丙子叔也回不了话,也没什么表情,就像一棵草枯了。

村里荷花开了,栀子花开了,茉莉花开了,芙蓉热烈奔放着,要是我一直有花儿这般好心性多好!静静的,发出善意的笑。可为什么,我此刻的心情这么糟,与眼前景截然相反?

人字形屋顶,砖木结构的村庄,将同丙子叔一道消失,同时消失的是,父辈们共同认同的一种立世处世标准。一个相对封闭纯粹的结构,早已土崩瓦解,新的结构有待构建。

农历六月六,是传统的节日,村人从外面赶回送上一程,亲人为他举行隆重的出殡仪式。出生于1936年丙子年的他,灵牌位上的名字是孔庆淮。我一直以为是槐树的槐。可能,别的人亦没有读懂过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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