王章艳（京山）

一直不明白老家为什么叫“捡”棉花，而不叫“摘”棉花。后来想想，大约“摘”是个仰头的动作，而“捡”是个低头的动作吧。又或许捡棉花在农人看来，它是众多繁重农活中较轻松的活，就如同顺手捡来。

但，这份轻松的农活现在想起来也是够劳累的。

捡棉花的最好时间是露水收干，烈日出来时。早了不行，清晨微凉，棉桃未开，强行揪出来的棉花不白不干，后期处理更麻烦；晚了不行，棉花已吸潮不抛松，回家一捂就会变色。

秋老虎正持续发威，地皮被晒得发烫；青草卷了又卷，拼命把自己缩进泥土里；百花蔫蔫地低了头。只有棉花葳蕤怒放，一望无际的棉田里，云朵般的棉绒在枝头摇曳。

进棉田一般是挤进去，棉株坚硬，棉杈张牙舞爪，稍不小心，衣服或裸露在外面的皮肤就会被刮破。妈妈用旧床单四脚打结做成超级无敌大布口袋，兜挂在脖子上，方便棉花放入。

万籁俱寂的田野，棉叶在挤动中哗哗作响，知了和蟋蟀在田间振翅呐喊。经太阳曝晒的棉桃完全吐蕊，坚韧的四爪蕾托出一片柔软芯。手从棉桃夹上捡出爆开的棉朵，指尖触感柔软，云朵一般。但棉夹已长成了木质的爪子，四爪张开，指头触及重了会被棉夹尖刺到，拈来拈去，指头都肿了，火辣辣地痛。

棉株开的花与木槿和扶桑有些类似，都是双层的喇叭，奇特的是，同一棉株上能开出各色的花，白的、黄的、粉的、紫的……我曾经仔细观察过，没有发现一株棉开的是单色花。

许是展现了独特的美丽。棉株就有些骄傲自满并且开始放飞自我，蓬勃怒发，长得飞起。这时候必须修枝打尖。如果不掐尖，它的势头绝对是要剑指蓝天，问鼎天庭，不得不提醒它，您的作用是长棉，长多多的棉，蓬松的棉。刚掐断它向上的念头，它又横生枝节，过多怒放的花枝、花蕾，拼命把那娇艳的花朵呈现在你面前。花朵确实很美，但必须辣手摧花……农人尽心尽力，百般侍弄，直到盛开的花蕾变成一个个硕大的棉桃再吐出洁白的花絮。

棉花捡回家后，处理工序也够复杂：晒干，分拣、脱籽、轧棉，制成皮棉后再根据它的用途进行深加工。

冬日村庄里，“膨—嗓嗓嗓，膨—嗓嗓嗓”的弹花声铿锵悠长，柔软的棉被在花匠长弦的击打下轻舞飞扬；婆婆的纺机在“嗡嗡”细唱；妈妈的顶针在指间摩挲着……有了柔软的千层底，过年的新棉袄，再冷的冬天都不怕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