熊荟蓉（天门）

这辆自行车是我上初中时，父亲为接送我而买的，算起来已经有近四十年的历史了。如今骨架仍是硬朗的，只是锈迹斑斑，铃哑了，轮瘪了，唯有那木制的脚踏板还保留着原来的面貌。

记得自行车新买不久，父亲车技不佳，而从家到学校的乡间土路，逼仄坑洼，一边是水沟，一边是田地。我坐在后座上摇晃，提心吊胆。过潭湖段时，猛一阵颠簸，父亲连人带车，翻到田里。我只是被稻草的残桩扎了一下，并无大碍。父亲却歪在车下，挣不起来。

在我的帮助下，父亲才重新站起来。他拍拍身上的泥土，有些尴尬地笑了笑。但先问我摔伤了没有，然后就是端详自行车，生怕摔坏了。我说学校快到了，要他先回去。他没有坚持，叮嘱我好好念书，就调转车头。

绚烂的夕光中，父亲飘摇在自行车上的黑瘦的背影，显得那么单薄而苍凉。我不忍看第二眼，朝学校奔跑。

这是一辆永久牌载重自行车，它承载了生活的艰辛，伴随了我的成长，也见证了父亲短暂而不屈的一生。

我是坐着父亲的自行车上师范的，毕业后分在离家六十余里的张港初中教书。父亲多次骑着自行车沿着汉水之堤为我送物，最伟大的一次壮举是在我生川儿后，他亲自做了摇床和凉床用自行车驮到了张港。后来，我调到石河中学，他又为我打了书柜。他将书柜放上板车，用自行车拖着板车，骑到了石河。这一次父亲的病已经很重了，我对他这种不顾惜身体的做法非常生气，他喘着气说：“今天真的是冒了一回险，以后怕是想骑都骑不动了。”

父亲的砖工和木工都做得不错。虽然因为心脏和血压的毛病，他不能出外挣钱，可是家里的房子家具都是他和母亲一手打造的。大到灶台和水井，小到饭架子和门闩，许多细节他都设计得美观而实用。

我曾经以为父母都还年轻，以后孝顺他们的日子还很长。没想到父亲在知命之年，就因脑溢血突发过早地离开了我们。

现在，我在天门小城教书、写作，我有了积蓄和几处房产。我多么希望父母能分享我所有的一切。我一直认为，荣誉和财富一定要与亲人分享，才算圆满。父亲走了，几年后母亲也走了。没有了父母，我也成了无根的草。我常常觉得自己的幸福都是打了折扣的，这种缺憾又因为无法弥补而更加令人伤痛。

轻轻擦拭堆积在自行车上的一层层灰尘，擦拭一层层逝去的岁月，觉得像在擦拭父亲的心，擦拭那颗粗糙而细腻，苦涩而温情的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