陶敏
二十多年前的麦收,是靠镰刀一把一把割下来的。
那年暑假前,父亲来学校给上初二的我送咸菜时,随口提了一句:“周末要割麦了。”看着父亲的身影,我突然冒出一个念头:带几个同学回去帮忙一起收割麦子。课间我把这个想法一说,平时娇气的同学们竟都跃跃欲试。
周六拂晓,我们七八个少年骑着自行车兴奋地冲出校门。越靠近村子,我的心就越发忐忑,这些同学能坚持到最后吗?
到家时,母亲早已泡好薄荷茶。我家的3亩麦地在后山梁上,要爬一道3里长的陡坡。才走一半,最壮实的陈翔就开始大口喘气,汗珠顺着他的下巴滴在黄土路上,瞬间消失。瘦小的刘芳落在最后,却倔强地拒绝别人帮忙拿水壶。
“到了。”父亲的声音从坡顶传来。他正蹲在地头磨镰刀,砂轮与刀刃摩擦迸出橘红色的火星。麦浪在晨风中起伏,穗子相互碰撞发出沙沙的声响,像是窃窃私语。看我们走近,他手里拿着几把磨得发亮的镰刀给我们做示范动作:弯腰,左手揽住麦秆,右手挥镰,要贴着地皮割。同学们模仿着,起初笨拙,渐渐掌握了要领。
日头渐渐毒辣起来。起初的新鲜感很快被现实碾碎,刘芳突然扔下镰刀跑到地头干呕,她纤细的手臂上布满红疹。陈翔逞强说要比赛,结果没割几垄就扶着腰直喘粗气。倒是平时文静的孙燕学得最快,她割过的麦茬整齐得像用尺子量过。
晌午时分,母亲挎着竹篮送来午饭。掀开笼布,鸡汤的香气顿时在麦地里弥漫开来。陈翔急不可待地盛汤喝,却被烫得直哈气,逗得大家笑作一团。就着土豆片炒肉丝,我们狼吞虎咽的样子活像一群饿狼。饭后躺在树荫下小憩时,听见知了在拼命嘶鸣,仿佛在和太阳较劲。
傍晚收工往回走时,每个人的影子都被夕阳拉得老长。陈翔的白球鞋变成了土黄色,刘芳的后颈晒脱了皮。回头望去,割过的麦茬地泛着柔和的金光,像一块巨大的绒毯铺在山坡上。
割下的麦子要捆成捆,再挑回家。陈翔自告奋勇先来,他将扁担架在肩上,两捆麦子晃晃悠悠,没走几步就踉跄起来。我们轮流尝试,才明白这看似简单的活计也需要技巧。
傍晚时分,终于捆完了最后几摞麦子。站在山顶回望,原本金黄的田野现在只剩下整齐的麦茬,在夕阳下泛着柔和的光。我们挑着最后一担麦子下山时,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。临走前,父亲悄悄往每个人书包里塞了两个咸鸭蛋,粗糙的蛋壳上还沾着麦秸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