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勇
题记:
这些时日,陪同央视编导拍摄房县黄酒电视片,闻着酒香,忽然记起娘在时那黄酒飘香的温暖日子,写下这——
黄酒,是刻在鄂西北房县人骨子里的乡愁,于我,更是娘用岁月酿就的、永不消散的那份温暖。
儿时的记忆里,娘年年都要酿房县黄酒。具体步骤早已在时光里漫漶,唯独舂糯米的木槌撞击石臼的闷响、酒曲撒进米堆时飘出的微香,装缸时娘袖口沾着的米香,像老照片的底色,一直清晰得能摸见纹路。
酒缸是有“窝”的——灶房角落铺着新晒的稻草,像给酒搭了个暖巢,娘再盖上厚实的棉被,说“酒是活物,得捂着才肯长力气”。发酵时,她总攥着根长竹棍伸进缸里搅动,棍尖带起的气泡滋滋轻响,像藏着一缸的悄悄话。酒香一天比一天浓,先是绕着缸沿打转,后来竟顺着门缝溜到院里,连鸡窝旁的芦花鸡都歪着头嗅。我们几个小馋猫鼻尖快贴到缸口,踮脚问了一遍又一遍:“娘,啥时候能喝?”娘围裙擦着手笑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蜜:“快了,等酒香漫过窗棂,年就踩着步子来了。”
终于盼到出酒那天,老陶瓷坛顺着土墙根排开,坛口蒙的粗布在风里轻轻晃,酒香便顺着布缝钻出来,绕着梁上悬的腊肉转,缠在门框新贴的春联上,把整个老瓦房泡得软软糯糯。除夕夜里,父亲总让娘给我们倒一小口酒,青瓷碗里盛着奶白色的黄酒,抿一口,甜丝丝的暖从舌尖淌到胃里。火锅咕嘟冒着泡,房县特有的“卷卷”在汤里翻卷,父亲的笑声、我们抢着说趣事的吵嚷声,混着酒香漫了一屋。每个人脸上都红扑扑的,像落了层暖阳,连空气里都飘着澄澄的醇厚——那是黄酒的味,更是年的味。
娘酿的黄酒偏甜,是父亲最爱的一口。“你娘这手艺,能抵过半缸蜜。”父亲咂着酒夸,娘正往锅里添菜,闻言回过头笑,鬓角的碎发沾着水汽,眼角的细纹里盛着光。她从不言说这酒里的心意,但我们都懂:一缸缸酒发酵的,不只是糯米的甜,更是一家人围坐的暖。这便够了,是她全部的幸福,也是我们心底的甜。
故乡有接春客的习俗。父亲的堂兄妹们来了,围坐一起,酒碗碰得叮叮响。一轮轮酒喝下去,檐角的冰凌化了,阶前的草芽冒了,缸里的酒也渐渐浅了。最后剩下的酒糟,娘拌了糠喂猪,猪圈里的哼唧声都带着点酒气的甜。一年的酒事,就这么从腊月的浓,淡成了初春的风,却在我的记忆里留下绵长的余味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