梁书萍

20世纪60年代秋，我随父母下放到一个无电无路的山村。这里虽贫瘠，却有满山杜鹃、遍野药草，湖面辽阔，山泉清洌。对于不求精神慰藉的人们而言，这片土地至少不会让人饿肚子。

村头土路旁，立着一棵老桑树。它见证了我们这群孩子的等待——等父母从田间归来，等伙伴们相聚嬉戏。在漫漫长夜里，桑树的影子筛着月光，轻轻摇曳着初植心底的那一抹乡愁。

从城市到农村，对父母是一道“坎”，于我们却是新天地。桑树下成了一帮孩子的乐园：暮春抢着落在地上的桑葚，吃得满嘴紫红；夏天听着老人讲故事，南北口音在此交汇；秋夜借着月光传阅小人书，冬日踮起脚扯冰柱子吃……

《诗经》有云：“维桑与梓，必恭敬止。”当年桑树的树皮上曾刻下一群青葱少年成长的印记。那些划痕里，藏着“长大要走向远方”的誓言，也记着生产队卢队长“越是艰难越要向前”的教诲。

后来这里建立了“共青”农庄，孤独的桑树终于有了邻居。而我们也真正地走向了远方——就像当年期待的那样。

如今回望才懂得，桑树始终卑微而坚定地立在原处。它遵循着季节的指令，春来吐绿，夏至结果，将根深深扎进贫瘠的土壤。这种坚韧，恰是那段艰苦岁月馈赠给我们最珍贵的精神食粮。

六十多年过去了，桑树是否还在那个已经没有村庄的路口？它的年轮里一定还封存着我们的童年与少年，枝丫间依然回荡着当年的欢声笑语。那酸酸甜甜的桑葚滋味，至今仍弥漫在唇齿间，凝结成走向远方的行囊里，最沉甸甸的乡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