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25年12月20日

苦楝树

曾金安

老屋门前曾经有一棵苦楝树,陪伴了我的童年和青少年时期。半个多世纪过去,它一直在我的脑海中,挥之不去。

我的老屋坐落在新洲区曾下塆西北头,坐东朝西,北边是几丘棉花地,西边是一眼望不到边的稻田。记事以来,这棵苦楝树就长在老屋门前台基下面偏北的地方。笔直的树干高约三四米,胸径五六寸,树皮暗褐色,有纵向裂纹,连同近两米的树冠,整树高五六米,较之塆子周边的“同伴”,它显得一枝独秀,每次从汪集街回塆,一两里地就能望见它高大挺拔的身影。春天暖风吹过,燕子归来,它光秃秃的树枝上冒出的鲜嫩新芽,尽情地沐浴着雨露和阳光。四月中下旬,整个树冠披上了绿色的新装。“五一”节前后,树上绽放出淡紫色的圆锥形小花,风一吹,花瓣便纷纷飘落下来,铺满树下。盛夏,树上结出圆球形的苦楝子,个头比葡萄小一圈,碧绿的颜色,如同绿珍珠般掩映在树叶间。深秋时节,北风将树叶吹个精光,只留下由绿变黄的苦楝子,一串串一簇簇地挂在树枝上。寒冬腊月,苦楝子纷纷掉在地上,任由雀鸟啄食。

老屋是一栋低矮破旧的土砖墙平房,室内光线昏暗,苦楝树下便成了我们的活动空间。春夏之际,我下午放学回家,就坐在树荫下看书,等待父母放工回来做晚饭。农忙时节,早上和中午放工回来,父母搬出竹床,将简单的饭菜摆在竹床上,边吃饭、边乘凉。苦楝树枝丫稀疏、树叶较小,强烈的阳光透过枝叶,会投下斑驳的光影,母亲形象地称其为“花太阳”。盛夏酷暑,晚上屋内闷热难耐,父亲便在树下搁起门板、撑起蚊帐,一觉睡到天亮。

上世纪六十年代末期的一个冬天,母亲的眼疾越来越严重,父亲决定带她去汉口的眼科医院治疗。为了节约每人六角钱的车费,父亲打算步行至阳逻,再从阳逻乘船去汉口。母亲躺在铺满稻草的板车(木质两轮人力车)上,由父亲和姐夫轮换拉着前行。鸡叫头遍,他们摸黑从苦楝树下出发,沿着蜿蜒的村道拐上了新阳公路。父亲和姐夫踏着寒霜,拉着板车,艰难地行走二十多公里,赶到了阳逻轮渡码头。姐夫陪母亲乘船去汉口看病,父亲则拉着板车返回。连续拖着板车步行十多个小时,中午行至汪集魏咀道班附近时,父亲因过度劳累和饥渴,晕倒在公路边。幸有路过的好心中年男士将父亲救醒,连人带车将父亲送回到家门前的苦楝树下。苦楝树默默见证了父母生活的窘迫和辛酸,也见证了那位好心人的大爱。

一九七三年春,父母见我渐渐长大,便想提前为我准备好结婚用的木床。他请人将苦楝树锯倒,用树干做了木床主件——床沿板,苦楝树自此从门前消失。后来我外出工作,多年后结婚也没用上这个木床。前些年翻修老屋,原有的破旧家具都被淘汰,唯独这张木床至今静静地躺在曾下塆家中。

年近八旬的姐姐告诉我,这棵苦楝树,是我出生后,父亲依照当地“生个男孩栽棵树”的习俗,用一捆麦草把跟汪老太婆换了小苗栽在门前的。我突然发现,我很像这棵苦楝树:在板结、贫瘠的土地上顽强生长着,树干虽直,但材质普通,难成大器,充其量只能做家具;虽有树荫,但不浓密,有心护佑家人,却能力有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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