席忠翔
奶奶最近一个人又去二爷那边换了不少豆腐,她将豆腐切好放在簸箩里,放在外面做冻豆腐。
小时候,每逢冬天,奶奶都会用豆子去隔壁村换豆腐,我经常跟着奶奶一起去,倒不是因为我贪玩,是奶奶真的需要我这个小劳力。做豆腐的在另外一个村子,有七八里路,中间有三四里是土路,六十多岁的瘦老太太一个人蹬三轮,确实有些吃力,这时候便需要我在后面搭把手,推一会儿,便省力不少。
做豆腐的是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,不知何名何姓,只晓得叫他二爷。他一个人住在隔壁庄子的东头,看上去是一个标准的庄稼人,古铜色的皮肤,整个人精瘦精瘦的,像一根干枯的豆秆。见我们到了,他立刻迎上来,帮奶奶把豆子卸下来,放在一个锈迹斑斑的老式地磅上,上下摆弄着同样锈迹斑斑的砝码。“以后的大学生,帮忙看下这袋豆子重多少呀?”他经常这样打趣式地问我。我一个小孩子,当然是不知道的,只能无奈地挠了挠头。“好好学习,以后考上大学,老师就会教了。”二爷又安慰道。当然后来上了大学,是没有老师教这个的,到现在我也都不会看这种老式地磅,当然现在也鲜有人用这种地磅了。
二爷做出来的豆腐是很漂亮的,方方正正、白里透黄,像一块块温婉的黄玉。二爷常讲,做人得像这块豆腐一样。在他心中,豆腐就是食物中的君子,任由炖煮、油炸、麻辣制作,随它青菜、山珍、海鲜搭配,表面或红或黄、或软或硬,一口咬下去,浓郁的豆香味变不了,像株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。
奶奶常说二爷这个人像极了豆腐,千滚水、味不进,这么多年了,二爷还住在村东头的黑瓦房里,坚持做他的老豆腐。
我可不这么认为。我想豆腐是不如二爷的,原本倔强清白的“陶渊明”,一夜霜冻后,就像是换了筋骨,忽然变得八面玲珑,体内生出万千孔洞,变得长袖善舞,任何滋味、汁水都来者不拒。豆腐一夜冻过,就失去了自己的风骨,二爷这么多年一个人,一直都守着那间黑瓦房、那口老石磨,守着那块老豆腐。